写手早死在2016年

【原创】一次葬礼

练手,顺便记录下我们这边农村的丧葬习俗。

当然是真是发生的故事,有一点点改动。


一次葬礼


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,风太冷了,吹得她睁不开眼睛,雪下得很急,又因为有风,在她脸上抽得生疼。

她随着父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几步,就走到一间很逼仄的房子里去。

这里暖和了许多,让她的眼镜片上浮了一层雾气,更加看不清楚了。她眼前的东西太模糊了,唯一清晰的就是这房子中间放着的一只盒子,盒子一头大一头小,里头还躺着一个人。

她蓦地醒过来,才听见这间屋子外头有很隐约的哭声,在盒子里躺着的这个人身上裹着很厚的一层被子,严严实实地捂住,只露出一个头来。她又多看了两眼,就看见在这个头上还戴着一顶眼熟的帽子。

她在记忆里搜索了良久,终于想起这人是谁来。父亲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:“叫叫你大伯。”


她张了张嘴,又张了张嘴,最终连一丁点儿的声音都没发出来,像是两年以前她嗓子病着的时候吃了一个西红柿,拼尽了全力却连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口,活活成了一个哑巴。

忽然三姑六婆也都涌了进来,她们都穿了一身白色的孝服。这样涌进来的时候裹着凉风,仿佛是外头的雪都成了精,一股脑地扑到她面前。

“这孝服太难看了。”她想道,这布是很粗糙的布,这颜色是透着一股黄色的白色,只是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。

她呆愣愣地坐在这房间里角落里的床上。

外头仍然是有人在哭,姑婆婶婶有的留在这屋里,有的又出门在院子里哭,父亲在棺材边上走了两圈,就伸出手去抹眼泪,母亲木着一张脸,就坐在她边上。

后来几个人进来,将棺材抬走了,院子里有很大的汽车的轰鸣声,将那个裹着尸体的盒子拖走了。

她仿佛活过来,可仍然只能呆坐着,忽然又觉得这房子里冷的吓人,外头是白的,光照进来也是白的,连点温度都没有。她挪到炉子边上,才发现炉子已经灭了。她哆嗦着手想去碰一碰炉壁,被母亲一掌打开了,于是悻悻地回去坐着。

“我们来做什么的?”她问母亲。

做母亲的还没有说话,父亲已经回答了她:“你这辈就你一个女孩儿,你大伯缺个女儿。”


缺个女儿要我来做什么?她还没来得及问,门外已经又响起哭的声音,大姑从门外面进来,拉着她跪在棺材前面。

棺材还是方才的棺材,样子变都没有变,但里头只有两层棉被,被面大约是缎的,有一点很不起眼的光。她的两个堂哥,大伯的儿子,抬着一个麻袋走进来。两个人都木着脸,从袋子里摸出一截一截的骨头。

这骨头脆的很,是火化过的,两个堂哥一边把这些骨头放进棺材里,一边念叨着:“这是你的胳膊,这是你的腿。”

她心里觉得好笑,仿佛大伯自己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骨骼的组成部分,她跪在垫了软垫的地上,倒不觉得累,只觉得荒唐。堂哥们把剩下的骨灰一股脑的倒进棺材里,空气里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。

他们钉死了棺材,就招呼着人往外走,她被身后不知道谁提了一把,又随着屋子里的人往外走。

雪还是没有停,雪大得很,风也大得很。那雪还是没有变,抽在她脸上疼得要命。

她睁了眼睛仔细看粘在自己衣服袖子上的雪,衣服是带着黄色的白,雪不是雪,是冰碴子,像是一根一根的棍儿。

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忽然离了路,就往山上走去,牵头的人领着纸扎的马和房子,还有一个老头走在最前面,她边上的妇女们都带着调哭丧,她们的曲调十分诡异,她听了半天,竟然也模仿不出来。

忽然老头开始放声歌唱,方言加着不清楚的吐字让她陷入迷茫,却恍恍惚惚地听明白了最后一句。

老头唱道:“十盏明灯起,……命归西。”

他唱完这一句,就停了脚步,一行人都站住,开始有人把前头扛着的彩马放在路的中央。

她抬起头来看四周,满眼里还是风和雪粒,山风呼啸得很厉害,也像是先前女人们哭的调调。她被人塞了一卷纸钱在手里,叫她跪着在地上爬一圈。她木着一张脸看众人,到底也没有再跪下去。

想来也不能有人按着我的脖子叫我跪。她想道。

从她身后走出来一个妇女,又接了一把纸钱,抽了几张出来跪在地上用石头压了。

“你跟着我啊。”这个女人说。

她跟在女人身后,并不用跪,很僵硬地走完了一圈,这女人也没有全程跪在地上,只在压纸的时候跪着。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完了这一圈,就看见打头的那个老头径直走了过来,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扯出来一件褐色的,很旧的绒外套,就披在纸扎的彩马身上。

彩马是玫红色的。

纸扎的东西实在是很单薄,这件绒外套搭在彩马身上,就像是能把这个脆弱的东西压倒一样。老头一手扶着彩马,一手啪嚓啪嚓地点着打火机。山风有些紧,他用身子挡着风,打了两次火,才好不容易把马肚子点着了,老头看了边上的人一眼,那人伸手来把房子也塞进了马身上的火里。

火烧得很大,使这片山野里的雪气里冒出了一股很干很热的风。彩马和绒外套在烈火里发出让人很不愉快的气味,可是不管是纸还是绒布,最后都烧成黑色的灰,那些灰烬飞得满天都是,和白色的雪都纠缠在一起,也不能使人感到愉快。

她被这漫天的灰尘气味呛得有些喘不过来气,就看到这送葬的队伍又向更远的地方走了,她原本也不认得路,此时更不认得,只蒙着头走。也不知道究竟是走了多久,只觉得脸和手脚都没有了知觉,才停了下来。

她抬起头来看,才从面前的一排已经褪了色的墓碑上认出这是什么地方。她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春日里,麦子没有拔多高,有黄色的花开着,那其中一座墓碑属于孙儿辈的地方还有她的名字。

她眼见地上有一个砖头砌起来的长方形,先前替她跪了的那个女人拎着篮子,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五谷娃娃。她把这个娃娃接过来,跳进那个坟墓里,把这个娃娃塞进坟墓前方空出来的一个小凹陷里。她回身想要出来,就看见那个女人又摸给她一个,叫她放进坟墓尾部的凹陷里。

她终于从这个墓穴中出来的时候觉得风有些小了,连雪都好像是温柔了许多。那个女人拽着她沿着她们来时的路走,她们身后发出很细微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。

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了,她仰起头来,天空是很晦涩的苍白的阴沉的颜色,这颜色实在是太过刺眼又阴沉,她向天空里看了一眼,突然流泪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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